对话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刘晓春：民营银行步入存量时代，应摒弃速度和规模情结

　　12月16日，国内首家民营银行——微众银行迎来成立十周年。2024年也是民营银行发展的10年。10年来，19家民营银行从零起步，通过股东的资源禀赋、数字化赋能等方式，探索了一条不同于传统银行的差异化道路，有效弥补了小微金融服务短板。目前，19家民营银行的资产总额约2万亿元，成长为普惠金融的重要力量。

　　“民营银行成立十年来，在服务大众小微、创新金融科技等方面起到了探索先行的作用。”刘晓春表示，19家民营银行的体量虽不大，但服务了庞大的小微客群，将过去长期被忽视的长尾客群变得具有商业可持续价值，促进了普惠金融的发展。

　　刘晓春是一位在银行业磨砺30多年的老将，他在农业银行工作多年，当过农行浙江省分行副行长、农行香港分行总经理，2014年7月出任浙商银行副董事长、行长，直至2018年4月辞任，于2019年1月加盟上海新金融研究院任副院长。

　　他对中小银行有着深刻的研究，近几年经常到各地城商行、农商行、民营银行调研，出版过专著

　　站在十年的新起点，民营银行正迎来新的变局与挑战。上述会议指出，民营银行与其他商业银行一样面临宏观经济形势变化带来的压力，尤其作为中小银行群体的成员，也面临诸多中小银行发展存在的共性问题。更由于自身规模较小、民营股东背景和体制机制等因素，民营银行发展还面临内部治理难度较大、经营压力加剧和资本补充困难等问题和挑战。

　　今年以来，江西裕民银行、四川新网银行、安徽新安银行迎来地方国资股东，其中，新安银行将成为地方国资绝对控股的银行，这也是民营银行发展10年来首现国资控股。

　　刘晓春认为，十年来，民营银行发展两极分化明显，且部分股东自身经营出现问题，股权被质押拍卖，加剧民营银行内部治理压力，影响经营的稳定性。地方国资进入民营银行，有助于防范和化解风险，不应纠结民营银行的属性问题，更应该关注其持续稳健发展。

　　“目前民营银行发展进入了一个新周期，步入存量竞争时代，普惠金融客群增长遭遇天花板，不良率逐步抬头，纯线上运营的民营银行也需强化线下风险管控。”刘晓春认为，下一个十年如何持续发展，这是民营银行都需要面对的问题。

　　刘晓春。

　　“都生存下来就是了不起的成就”

　　刘晓春：民营资本办银行作为我国一项重要金融改革创新，历经10年，19家民营银行都能生存下来，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。20世纪90年代，为了支持中小微企业发展，部分国家和地区都成立过中小型民营银行，但基本上几年后就办不下去了，有的甚至“全军覆没”。

　　从调研的情况来看，在监管要求下，我国19家民营银行因地制宜聚焦特色化、差异化业务，聚焦服务中小微企业和个人，没有走部分城商行、农商行那种“垒大户”的路线，在服务中小微企业方面作出了一定的贡献，为银行业在普惠金融、数字金融等领域高质量发展做出诸多贡献。

　　刘晓春：民营银行两极分化比较明显，业务规模和业务模式都出现分化，微众银行和网商银行的发展遥遥领先，头部两家的规模之和超过其他17家，经营效益，资产质量也保持较好水平。相比之下，尾部的民营银行经营压力较大，存贷端、资产质量和盈利能力均承压，在艰难中维持运营。

　　从发展模式来看，民营银行突破了传统银行的发展模式，包括微众、网商银行在内，过半数的民营银行采用纯线上化运营模式，其余采用线上线下结合运营模式，不同的发展模式。不同的股东背景，导致了规模和业绩出现两极分化。

　　步入存量时代，风控模式需灵活调整

　　刘晓春：大多数民营银行今后持续性的生存，面临许多困难，哪怕经营比较好的头部民营银行也有其困难。以微众银行为例，这十年的发展成果值得肯定，它服务的客群是大众和小微企业，总体上是成功的，规模增长较快，风险也控制得很好，但今年开始其不良率也在上升。这也说明这种模式经过10年发展后，开始进入到一个新周期了。

　　纯线上运营模式有其优势和劣势，优势是服务面更广，服务更到位，但从风险管理的角度来讲，逐步看到了它的局限性。这种模式下，民营银行通过大数据给客户群体画像，把信贷额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，风险管理基本上能控制。

　　不过，目前普惠金融市场已经处于饱和状态，进入存量时代，如果民营银行扩大客户量，就意味着扩大风险，接下来需要调整业务发展步伐，摒弃规模情结、速度情结；同时，风控模式也需要灵活调整。

　　刘晓春：如果风控模型不能进行灵活调整，进一步去了解客户的变化，那么风险可能会上升，这也是民营银行不良贷款率增长的原因之一。当然，不良贷款率增长也有客观原因，这主要与经济形势相关。

　　在调研中，多家纯线上运营的民营银行也意识到，线上风控模型恐怕并不能完全代替人工，应该线上线下结合。在此前梅州举办的会议上，民营银行也向监管部门提出，希望允许增加线下网点，从而增加员工去做一些线下的风险管理工作。

　　民营银行的风控模式，未来不仅需要人工智能风控模型，还需要线下人工风险管控，打造线上线下结合的风控模式，这是民营银行未来发展的一个大方向。

　　发展面临两难，应理性看待国资入局

　　刘晓春：不可否认的是，部分只能在当地展业的民营银行，寻找到适合自己的客户群体，实现了较好的特色化发展。但是，民营银行未来的发展都面临较大的挑战。

　　在全球化发展浪潮下，国内许多中小企业实际上也是在一个大的供应链上，这对地方银行的服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，中小银行不能全面满足企业的发展需求；同时，大型银行“下沉掐尖”，进一步挤压了中小银行生存空间。

　　商业银行经营高度依赖公众信心，而民营银行没有政府信用背书，“民营”加“中小”的性质使得公众对其信心相对偏弱，因此民营银行吸收存款和发放贷款业务都面临很大的挑战，只能以高息策略吸收存款，负债成本较高。

　　这些年来，部分民营银行的信贷规模主要靠“助贷、联合贷”模式做大，缺乏自己真正的客户和资产，风险在逐渐积累，银行也意识到这个问题，但又不能停止，因为一旦停下来，难以支撑信贷规模，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境遇；未来民营银行需要增强自主获客能力，调整优化资产结构。

　　刘晓春：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，稳妥处置地方中小金融机构风险。近年来，部分民营银行股东自身经营出现问题，股权被质押拍卖，加剧民营银行内部治理压力。目前，民营企业发展也面临较大压力，难以找到适合的民营资本接盘，为了化解风险，只能由地方国资接手。

　　在调研中江西裕民银行第一大股东变更为当地国资，目前只是暂时接手，后续如果找到合适的民营股东，可能会将股权转让给新的民营股东。新安银行将由地方国资控股，后续股权变更仍待观察。

　　在防风险背景下，我们不应该过于关注民营银行的属性问题，应理性看待地方国资入局民营银行，这有利于完善公司治理与内部控制机制，防范和化解风险，应该更加关注民营银行后续生存发展问题。当然，也要注意防范股东干预银行经营。

　　多方打通融资渠道，适当调整监管政策

　　刘晓春：一方面，民营银行从股东侧获得增资相对困难，受限于单一股东持股比例要求，加上股东准入门槛较高，民营资本目前发展也比较困难；另一方面，二级资本债、永续债等外源融资渠道亦未打通。

　　建议适当调整民营银行资本补充政策，在坚持高标准股东资质前提下，适当放宽新股东准入资格和持股比例限制，并允许更多符合条件的民营银行通过永续债、二级资本债等工具补充资本。

　　当地民营资本和国有资本注资后，都会面临关联交易问题，这些股东大多是当地优质客户，注资后反而导致民营银行不能为这些客户增加服务，只能去服务更差的客户，这也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。

　　目前，民营银行需要注资，但不要只是为扩大规模而补充资本，应该要沉下心来，把现有规模做好，结构调整好，风险化解掉，这才是最关键的。

　　刘晓春：民营银行发展时间较短，监管部门对民营银行的监管经验积累相对不足，难以获得政策倾斜和指导，一定程度上在公司治理等方面增加了民营银行合规成本。

　　应该要考虑民营银行的管理架构、服务半径、规模来实施差异化监管，有些方面需要适当放松，有些方面要加强监管；建议适当放宽民营银行展业范围限制，如由原本的一个市扩大到全省范围，提高服务客户的深度与广度。

　　刘晓春：民营银行发展十年来，在服务中小微企业方面作出了特殊贡献，目前发展进入存量时代，高质量发展任重道远。民营银行应该不忘初心，耐下心来，因地制宜聚焦特色化、差异化业务，做好所在区域中小微企业的服务，形成各自的特色化优势，推进业务结构及客群结构优化，调整持续改善自身盈利能力，实现可持续、高质量发展。